古斯塔沃·佩特罗成为哥伦比亚建国200多年来首个左翼总统，将给这个长期右翼掌权的拉美大国带来“新气象”，也有望进一步加速拉美地区“左翼崛起”的政治进程。
吕 洋 ▎现代院拉美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6月19日，哥伦比亚四年一度的总统大选终于尘埃落定，来自左翼竞选联盟“哥伦比亚历史公约联盟”候选人、前游击队员古斯塔沃·佩特罗成为哥伦比亚建国200多年来首个左翼总统，这一历史性转变将给这个长期右翼掌权的拉美大国带来“新气象”，也有望进一步加速拉美地区“左翼崛起”的政治进程。
历史性“左转”
哥伦比亚由南美“解放者”玻利瓦尔亲手缔造、以美洲“发现者”哥伦布命名，作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诞生地，在拉美地区独树一帜，有其特殊影响力。哥伦比亚为拉美第四大经济体和第三大人口大国，有着地区最具活力的市场，过去10年间经济保持年均3%以上的增长，是拉美地区为数不多加入有着“富国俱乐部”之称的经济合作和发展组织（OECD）的国家。同时，哥伦比亚有着地区最“保守”的政治生态，建国200多年来始终由保守派和自由派政治精英交替执政，占人口大多数的农民、工人等中下收入阶层长期缺乏政治话语权。
然而在今年的大选中，哥伦比亚作为地区保守力量“桥头堡”的地位却出现了动摇。5月29日的总统选举首轮投票结束后，传统右翼候选人竟然悉数出局，入围次轮的是左翼游击队员出身的前首都市长、参议员古斯塔沃·佩特罗和有着“Tik Tok之王”称号的反建制民粹主义独立候选人鲁道夫·埃尔南德斯。最终，在6月19日的次轮对决中，佩特罗收获50.44%选票，以3个百分点的微弱优势战胜埃尔南德斯成功当选，他将在8月7日就职，成为哥伦比亚历史上第一位左翼出身的总统。
佩特罗曾在2010年和2018年两次参选总统，其中2018年还成为首位进入总统大选第二轮的左翼候选人，但最终败于现总统伊万·杜克。这次“三战而捷”，最主要的原因是选民强烈“求变”之心。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哥伦比亚经济一度萎缩7%，社会不公有增无减，11%劳动人口失业，40%人口跌入贫困线以下，近半数家庭被迫削减食品开销；而与此同时，10%的富人却占有全国40%以上的财富，令哥伦比亚基尼系数达到拉美第二高的0.53。右翼的杜克政府深陷治理困境，腐败案件频发，国会党争不断，政府与国内主要游击队“民族解放军”的谈判中断，安全形势进一步恶化。民众对右翼政府的不满情绪不断高涨，2021年5月爆发了反对杜克政府的大规模社会示威。正是在此背景下，佩特罗提出了建设“和平、民主、有生命力的哥伦比亚”口号，充分迎合了选民求新求变心态。
当然，佩特罗灵活务实的选举策略也为其当选助力不少。他选择曾经担任过清洁工的非洲裔单身母亲、女权活动家和环保主义者弗朗西亚·马尔克斯作为竞选搭档，起到拉拢自由派和中间选民的作用。马尔克斯也将成为哥伦比亚历史上首位黑人副总统。此外，佩特罗还延揽著名经济学家、联合国拉美经委会前执行秘书何塞·奥坎波作为他未来内阁经济团队负责人，旨在打消企业和私营部门对未来经济政策前景的担忧，赢得了一些原本持中间偏右立场的选民。
即便在本世纪初拉美左翼声势浩大的“粉红浪潮”时期，哥伦比亚仍始终由右翼掌权，因此佩特罗的当选不仅对哥伦比亚，乃至对整个拉美政坛，都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墨西哥总统奥夫拉多尔称赞佩特罗胜选是“一次伟大的胜利”；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在社交媒体上祝贺“这个兄弟国家即将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智利总统博里奇则表示佩特罗胜选是“整个拉丁美洲的福音”。
传奇佩特罗
竞选期间，佩特罗最引人注目的标签便是原左翼城市游击队“四·一九运动”成员。如果看过美剧《毒枭》，想必会对这个游击队有所印象。在剧中，大毒枭巴布罗正是从“四·一九运动”手中夺得了玻利瓦尔之剑，进而动了从政的念头。虽然这是一段虚构的剧情，但历史上的“四·一九运动”确实做出过盗走玻利瓦尔之剑的“壮举”。该组织以反帝、反殖民、建立民主政权为口号，不同于“哥武”等立足农村的反政府武装，其成员多有着公开身份，在城市秘密进行“武装斗争”，曾经制造过攻占多米尼加大使馆、占领司法大厦等袭击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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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佩特罗在1977年加入“四·一九运动”后，并没有亲身参与到这些震惊世界的“大案”，而是默默开启了他的“双面人生”。白天，他是哥伦比亚埃斯特尔纳多大学经济学专业的优秀学子，而到了晚上，他便化名“奥雷里亚诺”（哥伦比亚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马尔克斯小说《百年孤独》中人物），负责游击队的社区宣传、新兵招募和组织动员工作。1985年，佩特罗被捕入狱，为掩护战友身份而遭酷刑，成为游击队中的英雄。1987年出狱后，他跻身游击队核心领导层。直到1989年游击队与政府就修宪、组织合法化等达成协议并在1990年3月正式解散。
游击队解散后，佩特罗仍坚持其左翼理想，积极投身政治。1991年作为游击队转型成立的政党“四·一九民主联盟”创始人之一参与修宪，之后先后任众议员、参议员。2011年，当选首都波哥大市长。他在任上积极推进市政、民生工程，取得了很好的社会反响。但2013年，他因城市垃圾清运项目运转不畅而遭到总检察院罢免，后来他申诉到哥伦比亚最高法院和国际人权法庭才恢复职务。2015年卸任后，他仍受检察部门指控应该为“垃圾危机”担责，被禁止担任公职并被要求巨额赔偿。此时，因他任上的民生工程受益的中下阶层市民站了出来，纷纷通过游行集会等方式声援佩特罗。2017年11月，哥伦比亚国会撤销了对他的所有指控，他得以重返政坛，并一跃成为哥伦比亚“最有影响力的左翼政治家”。
变革之路
佩特罗在胜选后的演讲中表示，将为哥伦比亚带来“真正的变革”，志在建设一个“新哥伦比亚”。
政治上，佩特罗虽然曾自称“社会主义者”，但在政坛几十年的“摸爬滚打”让他清楚认识到，想在右翼保守势力异常强大的哥伦比亚实现激进政治变革恐怕难如登天，因此更倾向于采取渐进式的改革方案。他提出以1991年宪法为核心，加强民主制度建设；与包括竞选对手埃尔南德斯在内的各派政治力量展开对话合作，与民族解放军等反政府武装达成全国和解协议；加强司法独立，惩治腐败；加强地方政府自治权，化解长期困扰哥伦比亚的央地矛盾问题等。
经济上，佩特罗更倾向于走“绿色发展”道路。选前，他提出最“博人眼球”的口号——叫停哥伦比亚所有新建原油开发项目，为的是摆脱“依附式发展”，避免陷入“资源诅咒”。他主张推动土地改革，向全国最富有的4000人和大庄园主征税，扶持农业、纺织和食品加工业发展，重点发展信息产业和旅游业，以替代当前政府依赖的石油收入。
社会政策上，佩特罗主张建立国家养老金体系和统一公共卫生系统，还针对哥伦比亚单亲家庭多、非婚生子女多的特点，提出扩大公立教育和社会化托育，给予弱势群体及其子女奖学金支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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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方面，佩特罗提出发展自主、多元外交。在地区层面，重启与委内瑞拉马杜罗政府的关系，积极发展与智利、秘鲁、阿根廷等“新左翼”国家的关系。在全球层面，主张“欧亚并重”，充分发挥哥伦比亚地跨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地缘优势，与包括中国在内的亚太国家和欧洲国家发展更加开放、多元的经贸关系。
如何处理对美关系将是佩特罗当选后要面对的重要问题。对美国而言，哥伦比亚可谓其在拉美最重要“盟友”，战略地位不亚于日本之于东亚、以色列之于中东，哥伦比亚是北约在拉美首个“全球伙伴国”，还被美国列为“非北约主要盟友”。长期以来，美通过“哥伦比亚计划”给予了哥大量援助，在军事、经济、情报等领域与哥伦比亚建立了十分紧密的联系。对哥伦比亚而言，美国是其最重要的对外战略伙伴，两国签有自由贸易协定，美长期是哥第一大贸易伙伴和最主要的投资来源国。
佩特罗曾多次表示，他无意改变哥美传统战略同盟关系，但也希望加强自主性，维护本国利益，包括调整两国贸易协定以保护哥伦比亚本国农业，扩大与美国在气候变化、环保等领域合作，要求美对哥禁毒工作给予更多支持等。这反映出佩特罗不同于委内瑞拉的查韦斯、玻利维亚的莫拉莱斯等“上一代”拉美左翼领袖的激进反美立场，而是主张以平等姿态与美国发展友好关系；既不反美亦不唯美马首是瞻，既坚持独立自主，又愿意照顾美国“情绪”，展现出更加温和、理性的“对美外交观”。
当然， 佩特罗想要带领哥伦比亚在“左转”道路上走下去还面临很多困难。在疫情和俄乌冲突多重影响下，哥伦比亚经济社会矛盾尖锐，想要“扭转乾坤”绝非易事；右翼反对派势必发起反扑，给佩特罗施政制造重重阻碍；美国看待哥伦比亚左翼政府也定然不如之前高度亲美的右翼政权“顺眼”，虽尚不至于“出手”干涉、颠覆，但难免会对未来的佩特罗政府“敲打”掣肘。
不过，不同于乡村教师出身的秘鲁总统卡斯蒂略和曾是学生运动领袖的智利总统博里奇等从政经验较少的“新左翼”代表人物，佩特罗有着丰富的执政经验和政治“手腕”，其所在“历史公约联盟”虽不占国会多数，但参众两院左、中、右“三足鼎立”的议席划分给了他合纵连横的空间。在国际层面，拉美左翼的崛起将给佩特罗政府营造更宽松的外部环境，带来更多合作机遇。
近年来，墨西哥、阿根廷、秘鲁、智利、洪都拉斯等国相继迎来左翼政府执政，佩特罗赢得哥伦比亚大选更被视为攻破了地区保守力量“最后的堡垒”，堪称当代拉美政治转折性事件。今年年末，拉美第一大国巴西也将举行大选，左翼前总统卢拉民调大幅领先现总统博索纳罗，如果卢拉成功当选，拉美前七大经济体有望全体“左转”，一个更加重视社会民生、公平正义、团结自强的拉美左翼政治新生态正加速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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